4月3日,《中华读书报》发表了对韩美林的专访:读书,要读活书。
现予转载,以飨读者。
韩美林
艺术家、清华大学文科资深教授
中华读书报:童年对人的影响是一生的,能谈谈您童年时期有哪些阅读吗?
韩美林:人生随着成长,肯定会根据需要阅读很多书,不断地读书,不断地积累,这是人生的必修课。另外,还需要有一个好的记忆力和分析力、理解力、创造力。读书光过目不忘不行,吃不透也不行,吃不透等于没读书。
我两岁丧父,家里很穷,小时候,母亲怕我们三兄弟贪玩,拿出1块钱送我们到私塾里学习写字。所以我是五六岁就学习书法了。老师教别的孩子们读《三字经》《弟子规》,他们在那边念,我们在这边写字,但没耽误旁听。四年级老师让我们读《古文观止》,背诵杜牧的《阿房宫赋》、刘禹锡的《陋室铭》等等,那时候年纪小还不一定理解,但是都背过了,我们学校是救济会小学,穷孩子都比较奋发图强。所以我们从小受孔孟的影响比较大。
小时候,我和别人家小孩调皮地跑到土地庙后边去掏土地爷的屁股,掏来掏去掏出了好多刻印工具和古书:《说文古籀》《六书分类》《四体千字文》……我喜欢画画,却没有人引导,就把它当画看了,直到现在我也没放弃篆书,把字当画看。另外我认为家长对孩子的教育要从小开始。小时候给孩子多读一些书,可能他终生也忘不了。
中华读书报:人生的不同阶段有怎样的阅读习惯?
韩美林:小时候我们不学《三字经》《百家姓》,但是《三字经》里面藏着好多好多学问。比如说“养不教,父之过。教不严,师之惰。”等等,那时候虽然不懂,但是现在还能应用。
▲得来不易的《六书分类》(左)和《愙斋集古录》(右)
中华读书报:听说您小的时候,曾经在土地庙见到《六书分类》,自“洞山100号”出狱后去上海休养,又在福州路旧书店里发现这本书。在谈到此书时您用了“笑”这个词,“封面上的字朝着我笑,但是我没等翻开就浑身发冷发抖,哭个不停。”——您是否认为书和人一样,也是有缘分的?
韩美林:我临摹了很多字帖,主要是颜鲁公,自己也抄了很多篆字,后来家里打扫卫生给烧了,我心疼得大哭,因为和它们已经成了朋友,后来我发誓再也不看这些篆字书。直到后来“文化大革命”受迫害,我的腿被打断了,“文革”后在上海养伤,我拄着双拐去逛书店,在书店柜台的一个角落里,忽然看到《六书分类》。我扶住桌子,把拐棍一扔,像见到老朋友一样大哭,求店员卖给我。他们说这是搜集的“四旧”,后来我说了小时候跟这本书的故事,他就卖给我了。从那以后我又开始练习篆书,后来在这些古文中又发现好多好多不知读音的、认不出来的,也解释不了的字,搜集起来把它们当画看。后来搜集多了,许多专家如启功、容庚老师让我写出来,那时我已经搜集了几万字,出了《天书》,没想到这个“副产品”还轰动了世界,成了我们民族的骄傲。我将几千年来中华民族在甲骨、金文、石鼓、陶器、岩石等上面留下来的一些至今没有被破译的符号、文字整理在一起,起名为《天书》。这些形象使我受到启发,后来又联想到岩画,岩画也影响到我的绘画。所以这本书不仅成就了一个画家,也成了中华文化传统另一个学问,至今已搜集了近十万字。
▲韩美林收集古文字的手稿本
中华读书报:您觉得书和人是有缘分的吗?小的时候见过《六书分类》,然后阴差阳错在成年之后又见了这本书,也激发了您很多创作热情。
韩美林:这就看个人爱好了,有的人一辈子不喜欢读书,有的一辈子看书着迷,有的对书着迷又记不住,就看过程;但是有的人呢,就是发现美好的世界都在书里面,看书对一个人的成长、对人生的抉择都是有影响的,读书人各取所需。
中华读书报:您在阅读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习惯,会不会做笔记?
韩美林:我不做笔记,读过的书都在脑子里。
中华读书报:什么样的书值得您留下来?
韩美林:书多了不一定都看完。有的是为了查找资料;有的书要阅读;有的书要记下来。比如那些我认为是做人做事的警句,就摘出几句来,对我有好处、对我的学生有好处的,我就把它记下来。就看你怎么选择和理解。书这么多,我想抽哪一本就能抽到哪一本——你爱书,才能做到这样,它是这个世界和历史的文本。
▲踩在梯子上找书的韩美林
▲为方便助手查找,韩美林手绘藏书摆放方位
中华读书报:您有没有枕边书?有固定的枕边书吗?
韩美林:不同时期会换不同的枕边书。
中华读书报:那您最近放的是哪本书呢?
韩美林:最近在读《逻辑学》。想不到我们搞艺术的还看这些吧?搞艺术要跟得上时代,这本《逻辑学》就是跟上了时代。前两天在读“量子”相关的书,因为咱们得跟上量子科学时代,现在量子发展到了世界各个角落,清华大学就有量子研究所。看了以后你不能光记住这些词儿:比如中子、强子、超子、原子、负离子、费米子、光量子等,你得理解量子到底怎么回事儿?量子能分析出我们整个世界。未来,AI能取代很多生产力,但取代不了审美。
因为科学和艺术不是一回事儿,我曾经讲到两个线段一般长,就感觉竖的长,横的短。为什么呢?因为人有错觉,艺术就利用错觉,不仅利用科学,还多了理解:如黑白、深浅、虚实、长短等。在艺术家眼中,短的就是长的,长的就是短的,这就是一种错觉。比如说法国的国旗,配色是红白蓝组成的,你看着都是一般宽,实际上三个色块的比例是27:25:27。因为白色是扩张颜色,它显得宽,设计国旗的人后来给白色块减掉了2公分,导致看起来一般宽,实际上是利用了错觉。所以读书要把它读活,不要死读书,艺术家跟科学家的不一样就在这儿,同时它又离不开科学。
▲天书 尺寸:120cmx370cm 年代:2015年
中华读书报:那您是不是对哲学、辩证的图书更感兴趣?
韩美林:我感觉辩证法实际上只是一种方法。逻辑学才是一个科学的推理方法,你看我的《天书》是不是跟上这个时代?要用现在的视角来看事物,不是光横平竖直,你可以横着歪,歪着横,怎么写都可以,你可以用干、湿、浓、淡来写一个字,美学就出来了。所以看书光记住管什么用?你得活用,你得活出美来,看出理来。
来源:《中华读书报》
- End -